12 March, 2012

生物學

我喜愛的古生物學者古爾德曾精采的討論過,為什麼在現實世界裡《格列佛遊記》的巨人國和小人國是不可能存在的,生物體的大小和我們生存的此一世界有著我們想都想不到、切也切不開的各種依賴關係和解除不了的限制。像螞蟻大小的生物體,支配牠行為和生命形式的不是引力,而是我們人這樣大小的生物體往往可忽略的摩擦力和表面張力,所以古爾德有趣的說,如果人長得像螞蟻一樣大,他就只能過螞蟻那樣的生活,而不是格列佛所看到那樣依比例縮小的人的生活。他將無法穿衣服,更糟糕是就算穿上了也從此脫不下來(摩擦力的緣故);他也無法洗澡,水滴會像一顆一顆轟擊他的砲彈而不是均勻的、融解的、可浸泡其中的流體(表面張力);就算他順利洗了澡,也千萬別想清爽俐落的擦乾自己,他會從此黏在大毛巾上(摩擦力);他無法點火用火,因為一個有意義的火苗太大了,那直接就是爆炸自焚,只能用做對小人國統治階層絕望的抗議;他顯然也沒辦法讀書,因為適合他尺寸的書根本無法翻閱(仍是摩擦力),等等等等,以此類推。

摘自唐諾《世間的名字》中男高音一文。學過幾年物理的我,在還未讀到上面這段之前,居然不曾懷疑《格列佛遊記》是否可能真實發生,果然只是死讀書,不過,要讀通一門學問,又談何容易呢?

人類學

人有一個特別長的童年,這是生物演化途中動人的意外,從生物的一般標準說,人是太早被生出來(因為大腦的大小和母體骨盆大小演化成不相襯),人的初生嬰兒其實仍處於胚胎狀態,這個原本是脆弱危險(對幼兒而言)而且辛苦(就母親而言)的童年,改變了親子的關係,也延遲了人進入求偶生殖的生物時間,不必一頭就綁入沉重的生物傳種鐵鋉之中,可以遊戲、學習、胡思亂想的精緻開發思維(所以我們今天要不要把生命演化允諾的悠閒自在童年還給他們?);而人獲得這樣愈來愈長的老年則完全是文明的產物,物種的存續原來並不需要老年,也不必有這個階段。生殖傳種的責任結束,緊臨的就是死,因此,那種喜歡用純生物性理由解釋人類行為,相信所謂「大自然智慧」從而無視人類文化建構深刻意義的人,很容易得出某種殘酷荒唐的結論。

摘自唐諾《世間的名字》中老人一文,讀完這一段就像上了一堂精采的人類學的課。

10 March, 2012

演化的右牆

古爾德寫來:「這種精益求精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後果,可能帶來『進步無可限制』的錯誤印象。正確的結論應該完相反,每一項新的競爭嘗試都有嚴重的限制。人類也許可以抵達天上,但是建築物就樹木,永遠不能抵達天上。每一次的升高,都代表工程的奇蹟,利用科技突破極限,然而增加逐次縮減,就像運動的進步,在人類接近右牆生理極限時就會呈現尾端一樣。一九○九年都會生活高塔是以前高度紀錄的兩倍,最近幾次冠軍增加的高度都只在上次紀錄保持者的百分之十以下。

…《生命的壯闊》正面處理極限的問題,萬事萬物皆有其無以逾越的演化右牆,就像摩天大樓沒辦法抵天,人的百米賽跑紀錄不可能推進到零秒,太陽會燒完自己,小說會寫完所有它可寫的東西;古爾德進一步指出,眼前我們有太多事物其實已貼近了這個極限右牆,他甚至告訴我們檢驗的 方式,當事物靠近右牆時,其再清楚不過的徵象是,推進的速度暨其幅度的縮減,快○.一秒、多一公分、高一英呎云云,以至於競爭者之間的彼此差距亦跟著縮減,人們的最佳表現難分軒輊。

摘自唐諾《世間的名字》中的棋士一文

08 March, 2012

唐諾 Ⓞ 棋士

日本將棋有所謂的七大頭銜(至今仍是),包括「龍王」「名人」「棋聖」「王位」「王座」「棋王」以及「王將」,始終沒一統過。平成八年(一九九六年)初當時,年廿七歲的年輕羽生剛奪下「龍王」,已史無前例手握六個頭銜,挑戰他此生最好的對手也是不世天才棋士的「王將」谷川浩司(既生谷川何生羽生),七番勝負的棋結果只下了四盤完結,意思是日本將棋這萬世一時,大家提著心等它降臨的最華美一刻,並沒有伴隨著想望中淒絕壯烈的場面,尤其是第四盤羽生不利的後手棋(這四盤棋我當然都打過譜,下將棋的人誰不是呢?),居然只用了八十二手而已。就在「平成八年二月十四日」這個隆冬日子,羽生挾起「金」,雪花般無聲無息的落在「三二」的位置,谷川的王棋倒下,大業於焉告成,如夢似幻。

以上文字來自唐諾《世間的名字》中的棋士,讀來很過癮,有點像在讀武俠小說,如果會下棋的人,就更能體會到文字所描述的強。我是在逛台北國際書展時發現《世間的名字》這本書,讀過之後有相見恨晚的感覺,一般讀者大概沒聽過唐諾,唐諾是朱天心的先生,早期以NBA籃球文章廣為人知(唐諾也看棒球、網球,書裡面有一篇在寫Federer,讀來也是非常過癮),也寫過推理小說導讀,是全職的資深讀者。底下再摘錄文章第一段引起我共鳴的段落。

01 March, 2012

豐富化的經驗

那讓我想起了一位朝向他方的旅行者,我中學時代崇拜的人類學家李維史陀。當他在遠離家鄉法國的地球另一面,進行著田野調查的時候,曾經連續好幾個禮拜,腦袋裡重複著一段揮之不去的樂章——蕭邦的三號鋼琴練習曲。這謎樣的自動演奏機制,使他疑惑不定——畢竟他所喜愛的作曲家是華格納、德布西,而從來不是蕭邦。為什麼這時,卻在異鄉的場景裡,從記憶裡清倉出這麼一段旋律?